“山色正清佳,秋英亦芳烈,青煙動遠墟,白云縈列缺。”這是吾鄉前賢李抱一描繪的長塘李秋景。莫說只有春夏草長鶯飛,來江南丘陵地,縱秋風起,草枯樹亦榮。而晚生如我,去長塘李,卻是一個獵獵冬日,太陽溫溫軟軟,溫暖地照耀長塘李,山色也清佳,花草不芳烈,而萬木依然欣欣向榮。對面山勢橫陳,千萬竿竹呈現著一片蒼翠。
長塘李與鐵爐村,都屬坪上鎮,相距不過10余里,或者曾經多次路過這里,而我專訪此地,卻是第一次。若見山色墟煙,用不著跑長塘李,我老家鐵爐村也是樅樹高聳,翠竹搖風。寒冬臘月,入丘陵深處,杉木之腰細葉泛黃,杉木之尖逆雪而青,時不時地,也見水牛黃牛,在飲寒塘。這就是江南,一年四季都生機勃勃。
故人邀約,我欣然而去,乃是聽說長塘李建有邵陽市第一個村級公園。我去的這個公園,山名是馬思嶺,山不高,樹也不高,腳踏其地,零零星星的,落葉鋪陳,踏在落葉里,窸窸窣窣,輕音樂也似,契合著我這個游人的輕快心情。水泥小徑之旁,一棵棵紅葉石楠排列左右,一片片葉尖在寒風里,片片紅,點點紅。
這里曾經一片荒涼。這個我知道,多年前,江南丘陵上樹木多被伐去,入得秋,至于冬,處處搖著的是高過人頭的芭茅草。主人李鐵堅告訴我,七八年前,馬思嶺土是黃的,山是禿的,風是寒的,水是瘦的,天寒白屋是貧的。李鐵堅沒想著山河重安排,卻想著把家鄉再修飾。他購買了二三萬棵樹,購了金絲楠木,采來紅葉石楠,這些觀賞樹木,春暖花開時候,會呈現一幅姹紫嫣紅的艷麗畫面的吧?而我最感親切的是映山紅,馬思嶺上也移植了一排排,來春四五月,其綻放的芳華將映紅小山村;我還喜歡的是,山上高聳著極備故里氣息的杉木與樅樹,樅樹落了葉,鋪展地上,如織如編,編織了一層黃地毯,松松軟軟,漫步其中,有一種溫軟的質感。
我一直心儀長塘李,緣起這里是鄉賢李抱一的故里,李公曾是長沙《大公報》的總編輯,四歲入讀私塾,飽讀儒家經典,著述甚豐。其之時也,國人“多醉心于金錢祿位”,李公猛志固常在,起心做一頭湖南水牛,立志“牛轉乾坤”,一生事業是辦《大公報》,“發愿調查有一技之長與一善足稱者,依次介紹于社會以箴之。”他主編的《大公報》,有人統計過,曾發表過毛澤東早期文章達25篇;是報在開啟新民智、傳播新思想、宣揚新道德上,堪稱“居功至偉”。
踵武前賢,抱一先生后人之李鐵堅,走的或許與先輩不一樣的路徑。抱一先生走的是報業興國之路,鐵堅兄走的是實業興鄉之徑,而其家國情懷,是一脈相承的。鐵堅兄曾在深圳做生意,一人富后,帶了長塘李一干子弟,全在外面創業,再回家鄉重整山河。在他家屋背后的這座馬思嶺,七八年來,他自掏腰包400多萬元,建設了這個村公園。山上修了一條水泥路上山,山無圍欄,幾條山路都通山頭,這告訴我的是,不論你是外地還是本地人,誰都可以來這座公園,散步,游賞,覽山光水色,吸清新空氣。
茅檐草屋,換作碧瓦之堂,山河再放新顏。鐵堅兄夢想著把家鄉荒山野嶺換成青山綠水,他跟鄉親們說了,山還是鄉親的山,土還是鄉親的土,他種的樹呢,原來是誰的田土,樹木便歸誰。這三四百萬元的樹,錢是他出的,樹是鄉親的。他不要樹的歸屬,他只要綠之歸屬。綠,歸屬自然,歸屬鄉親,歸屬家鄉,歸屬天地間。我不想歌頌誰,我只想歌頌山水,歌頌山水展現出來的春夏秋冬千山競秀。
曾經光禿禿的山頭,因為有山有林,已然深秀。徜徉在馬思嶺的這個村級公園,我看到了山麻雀在其中歡騰跳躍,啾啾啾啾,從一叢灌木里,躍至另一叢灌木。人與物,在山水間,各自生活,各無俗慮,都是天機,詮釋著天人合一的人間勝境。
我去長塘李,正遇到一家娶親,鄉村馬路上,排列了一溜溜的轎車,馬路邊插滿了紅綢,鄉村嗩吶吹起來,山上鳥鳴,村頭響樂。新娘頭上那紅綢布,更鮮艷了,那頭巾有一個非常闊大的背景,那就是千山獻翠、萬木呈綠,萬綠叢中一朵紅,那紅是怎樣的紅啊!新娘與新郎,寒冬里孕育著生命;綠山與綠水,深冬里孕育生機。
人若杰,地便靈,萬木蔥蘢,萬眾歡欣。